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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说了「一起睡着，不许偷看」，他还是睁开了眼睛。
这次是证据确凿的装睡。在眼睑的背后，仿佛由陈旧的记忆组成的看不清的世界中，忍耐了很久，等到感知不到她的动静很久之后，才偷偷睁开了眼睛。
「……」
欣喜着，他的心跳稍稍加速，因为看到她；因为她一这样睡着，就会睡得很沉。说不定自己身上的问题，也仅仅是遗传而已。
衬了窗外的光，闭上过眼睛重新看到的夜晚很明亮。她就在枕头的另一端，侧卧着，面向这边，戴着些许有点难以相信会留在那里的笑容，幸福的、可爱的睡脸。距离如此地近，甚至能够看出来她的呼吸所触生的痕迹，能够看到洁白的、鲜活的皮肤下，她的生命。想要再移近一点。反正已经这么近了，想要拥抱住她，像拥抱着被子那样，无忧无虑地亲昵。他想象着她被惊动以后，和动画片里的小动物一样挤挤眼睛，什么都不在意地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重新安稳下来的样子。想要围绕她，亲吻她。
他大胆地妄想着，舒一口气，让沐浴着的星光进一步软化身体。
就这样看一整夜吧。
他有满腔的信心去奋起挑战这件事。但是，即便曾经得到她的允许、她的帮助，也没有完全成功过。再过十几分钟，充其量再过一两个小时，就会一下子到明天。明天，就要分开了。
实在不想睡着呀。
「——，——，——」
她的呼吸平缓得有如小心翼翼，和身体的起伏共同组成能用视与听感知的纤细。
实在是甜美的人。他无忌惮地感叹着，伸手去捋她的头发，没有碰到，他还是害怕会惊醒她，害怕贪心会打碎如此真实的美梦。
人为什么要睡觉呢。麻烦透顶的事情，生活本来就有一大半被不自由划走，却还要浪费掉这么多大好的时光，这样子，无所事事地，没有防备地，度过一天中最为危险的夜晚，被心怀不轨的家伙，做一些毛骨悚然的事情。他放低眼睑。
要是不睡着，就可以用一整晚上观察她，搞不好，就能这么记住清楚的样子，像拍照那样，变成不会一打就散的卡纸图，随时能拿出来看；要是不睡着，就可以彻底明白从今天到明天，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，然后用这份真相指向更多、更好的办法。
要是我没有睡着，就不会有患上这种病的可能，她也就不用这么辛苦——早上的亲吻也就不会发生，我就可以像以前那样，说不定可以一直像以前那样。
「……」
他垂下了视线。不论怎样，都没有结果。
你想要什么结果吗。
来自另一个自我的询问。
我只想一直喜欢她，只想她一直都是我最亲近的人。
真是幼稚。并非「这个目标不是理所当然会达成吗」的幼稚，而是不敢向喜欢的人开口，又希望永远不要有别的人喜欢她的那种幼稚。
本来他不应该像个阅历足够到可以回顾的人那样知道这种事情，但他知道。时至今日，也不觉得稀奇了。
他突然悲伤得不得了，因为他无能为力，他什么也做不了。公主不能和铁匠相爱，敌我两国的恋人无法结合——他没有在此刻想起这些；虽然每个时代都有无法达成的情感，但阻隔它们的围墙都逐一消失了——就算想到了，他也没办法从中发现这样的事实；做不了的事，到现在还没有绝迹，可能根本不会绝迹——就算发现了那样的事实，他也必须因此，而放弃坚持。
他是个不大不小的孩子，是她的儿子，喜欢她，想和她在一起——或许只有站在备受谴责、抛弃理智的背景里，才能接受并理解这件事。
越想越难受，不要去想了。明天早上，她还会吻我呢，那个时候可要好好地……
他一时闭上眼睛。
你这个坏家伙。
默哀般的自责完毕，重新开始享受自在的夜晚。
她的右手搭在了枕头边，弯着手指，手心倾向这一侧，摆在两个人中间的位置。每一根指头都很漂亮，浅粉色的指甲都是整齐恰当的形状和位置。小指、无名指、中指、食指，指甲的边缘、和皮肤连接处的半月形、靠近指尖的指节、远离指尖的指节，拇指的侧面，手掌的质地和细纹，他按照这个顺序，来回欣赏着她的手。
心中的不甘与罪恶在遥远的位置乱成一锅粥，平衡着心中生起的重重爱意。他谨慎地微移靠近，每动一下都停下来看她一会儿，耗掉需要珍惜的时间，一点一点，到达了手的旁边。往枕头下缘滑动一些，他如愿地嗅了嗅在途中就闻到了的，手指和手心的香气，不过接近以后，香气反而没有变得浓郁，变成了形同初见，却更让鼻子迷恋的味道。
当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后，感官之间比起互相帮助，会变得更想要让步。生在枕边的，名为她的花。不知不觉在幻想的光幕里休眼，变得什么都听不见，抬起了鼻尖，追寻着，鼻子拨开手指，探向了温暖的指缝间。
「……！」
他惊醒。心脏砰砰跳，抬起眼睛看着她的脸颊，倾听她的呼吸的变动，担忧着这只手会不会突然动起来揪住他的鼻子，然后和满面厌恶的她一起狠狠教训他。
没有，夜晚很安静，至少这个夜晚很安静。窗户开着，外头却没升起一点让人不适的声音，她睡得十分安稳。心中涌潮，鼻尖又挤了挤她的手指，她没有动静；嘴唇贴到她的手心，盛着点点暖意的食指和无名指按在鼻梁两侧的眼角，她没有动静；深而缓地吸气了，她没有动静；呼出去，又吸一次，心中赞美着，她还是没有动静。不止是贴合，想要动起嘴唇吻她的手，她好像动了一下。心脏猛然撞击胸口。她没有动，是自己的错觉。趁现在，快。
「……」
你到底在干什么。真可怕。绝对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。
刚刚离开一点，心中黑色的自我厌恶就有一部分被拉长为白色，转化成了怀念。
一路远离、回到了原本的位置。她睡得很沉，完全不用像靠过去时那样小心翼翼的。
「真想，永远和你，在一起……」
为嘴里掉出来的话拿出力气赋予声音，说到途中又胆战心惊地拆掉了音量，到最后，哭腔莫名其妙加入进来，搅没了喉咙里的节律。
静默的他把悲切的眼睛转向星空，期望着闪烁的星空，流星，美丽的世界能够恩赐一点改变，可是，想到自己的世界里，比一切都要美丽、近在咫尺的她也没能带来任何改变，他只好地闭上眼睛。
梦话说完了，就回到梦里去吧。明天，还要继续战斗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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